就愛孩子氣

她有著倔強的靈魂，藏在她小小的身體裡；透過她的雙眼，冷漠又冷靜的看這世界。

在初相識時，第一眼便已發覺她的不同。即使，她才大班。那天下午，她照樣來上美術課，從幼稚園的娃娃車下車。

我一樣在櫃檯忙得團團轉，接電話、量小孩體溫、跟家長對話、點名。介於上課前，櫃檯前總有小孩嬉鬧、追逐，伴著家長聊天的喧鬧聲，於是我沒有注意到嬌小的她，在我身邊對我說了些甚麼。直到有個奶奶錯愕又緊張的跑來對我說：「老師，她說她有腸病毒ㄋ！」

這下，我傻眼了。

我把她喚到跟前，低聲問她：「妳甚麼時候腸病毒的？是醫生說妳腸病毒嗎？有發燒嗎？」她不以為意地說在星期天，而當天也不過是週四！還沒有超過一個禮拜。我連忙給她戴起了口罩，先知會了授課老師及主任。但我不解的是，她為什麼還有去幼稚園上課呢？！而那幼稚園也很奇怪，難道是家長隱匿病因，否則怎麼還讓她回學校呢？

其他的家長紛紛過來關心，把我拉到角落，叮囑我萬萬不可讓她進去上課，我趕忙說我知道。

因為不能進去上課，而當天又沒有空教室，於是我只好讓她坐在我櫃檯的小小一隅，並且翻出一堆回收紙來讓她畫圖。我忍不住問她：妳為什麼今天還要去學校上課？她沒有看我，很專注地用蠟筆在紙上塗鴉，一邊聳肩回答說：我不知道。

是啊，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知道。當務之急，是趕快請她家長來帶回去。

我撥電話給媽媽，我先婉轉詢問媽媽小朋友是不是有生病，媽媽很爽快地承認小孩有輕微的腸病毒。我心一驚，只差沒脫口而出說妳明明就知道，幹嘛還讓小孩去學校還來上才藝課？我繼續耐著性子，解釋腸病毒是法定傳染病，要休息一週不能出入公眾場合，建議媽媽先行帶回。

媽媽回了我一句：那妳現在打給我是怎樣？！我現在也不能去帶她啊！

我不得不承認，我有些生氣了。但我不能表現出來。

我說：媽媽妳現在不方便來帶沒關係，我會讓她先待在這邊，等媽媽妳有空妳再來帶回去，至於補課的部分我會再請教主管，之後再跟媽媽電話回覆。

掛掉電話後，在旁邊的家長體諒地對我微笑：像這種情形，妳很為難吼？

我無奈的點點頭，但不在其他家長面前做評論。

我生氣，是因為那位媽媽絲毫不覺得該對自己小孩、以及其他小孩的安全負責！

我當然可以理解她可能是因為要上班，小孩沒有地方安置，於是在她退燒後還是選擇讓小孩去上課，可是問題是，退燒了不見得代表沒有傳染力！假設其他小孩被傳染了，那麼其他小孩何辜？今天幸好是這個小孩自己主動提及，如果是一個安靜寡言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腸病毒的小孩怎麼辦？

嘆口氣，我覺得我很無奈。

我看了在櫃檯畫畫，自己畫得不亦樂乎的她。

相較於同齡的孩子，對於任何事情一知半解、脾氣執拗又天真，她總是異於常人的冷靜，連此刻都是。我擔心她覺得自己遭到排擠、被冷落，所以我開始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。

我很好奇，她的早熟與超齡，是怎麼樣的家庭塑造出來的？因為當其他人表現出幼稚行為時，她總會流露出隱隱約約的嗤之以鼻。

言談之間才發現，她說媽媽很忙，每天都要九點、十點才會到家，爸爸更忙，常常出國去大陸，平常都是一個阿姨在照顧她跟姐姐。姐姐今年小六，我也見過，冷淡寡言和妹妹如出一轍。於是我又問了：那妳跟姐姐感情好嗎？她搖搖頭說不好，我們常常吵架，因為她覺得我很煩。

我覺得我的心底又再嘆氣了。

忙碌的家庭，自顧不暇、自己又可能有很多心事的姊姊，當然也分身乏術。難怪她會有倔強的眼神，偽裝自己甚麼都不需要，自己一切都可以的模樣，因為她不想示弱。這麼忙碌的家庭，她當然得自立自強！

可是，我多想問那位媽媽，妳看不出來妳女兒的眼神，暗藏著寂寞的靈魂嗎？

我很清楚，這是台灣社會目前的常態。但如果為人父母者，能多花一些時間陪陪孩子，那麼就不會有這麼多缺乏愛的孩子。這個時候沒有給充足的愛，長大後想要彌補，孩子可未必會領情。

我自己在成長過程中就沒有獲得充足的愛。成年後的低自尊與失落感，讓我自己到現在，還在設法與之相抗衡，自己給自己力量。這樣的孩子，會有多辛苦多寂寞，我太了解了……。